浙大教授王立铭：新型冠状病毒是人为泄露出来的吗？

“陪同汹汹疫情来的，是种种各样的谣言和阴谋论。这次我们挑了一个最有鼻子有眼的，拿硬核数据死磕一把！”

国家病原微生物资源库(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于2020年1月6日在湖北武汉收罗到的第一株病毒毒种电镜照片（100纳米下）（图源：nmdc.cn）

撰文 | 王立铭

讨论一个很简朴也很惊悚的问题：

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是不是人为泄露出来的？

这个问题可不是我瞎编出来的，最近两天来找我求证的人只怕得有上百，其中不少还是各自领域的大专家和大向导。

大家的“凭据”，主要就是下面这个旧闻：

2018年，中科院武汉病毒所的科学家发现了一种能够熏染猪的冠状病毒（SADS-CoV），这种病毒导致了广东一些猪场中暴发了猪的某种感染病。其时科学家凭据基因序列分析，推测那种病毒的天然宿主是蝙蝠。这条科学发现，还上了其时的新闻联播。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的新型病毒（2019-nCoV）也是一种冠状病毒，科学家同样也推测它的天然宿主是蝙蝠。

那么问题就来了——

Q1：这次的病毒是不是就是上次谁人病毒？

Q2：武汉的科学家是不是不小心（甚至是居心地）把这个病毒泄露出来了？

2018年的新闻

详细讨论之前，先给个结论——

A1：不是！

A2：新型冠状病毒和2018年发现的谁人病毒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毫无关系！毫无关系！

光说结论固然就没意思了，我们来好好证明一下。

我保证这是个轻松的证明历程，而且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你也不介意再学点和新型冠状病毒有关的新知识。

2018年，武汉病毒所的科学家发现那种能让猪拉肚子的SADS病毒以后，将他们的研究效果揭晓在著名的《自然》杂志，而且第一时间就上传了该病毒的基因组序列（如果你需要查询的话：GenBank ID: MG557844）。

而这次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的基因组序列，中国科学家也已经在第一时间公然（GenBank ID: MN908947）。

这些信息足以资助我们明白两者的关系。

详细数据分析如下：

（特别谢谢中国科学院的刘翟研究员和他的研究助理喻萍。下面的数据分析和作图都由他们完成，并由第三方专家确认。如需引用请获得授权。文中序列分析数据泉源于GISAID数据库和GenBank数据库，特别谢谢为武汉新型冠状病毒研究提供序列的科学家，谢谢他们在GenBank和GISAID等数据库上分享的数据）

基因组序列对比

首先做个最简朴粗暴的比力，咱们直接看看，差别病毒的基因组序列有多像。

这个原理很简朴：如果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其实就是2018年武汉科学家发现的谁人病毒，两者的基因序列应该100%一样，或者至少是靠近100%一样。对吧？

可是效果如何呢？

以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组序列为基准，与之相似度最高的，是一种在蝙蝠里发现的病毒（红色，96%相似），这也是为什么科学家认为，这种新型冠状病毒的天然宿主是蝙蝠。

基因组序列对比

接着，它和SARS病毒也有约莫80%的相似度（蓝色）。这个差异已经相当的显著，这也是科学家第一时间就清除了这种新型冠状病毒是SARS卷土重来的原因。

然后，它和MERS病毒的相似度就已经很低了，约莫50%多点（绿色）。也就是说，这种新病毒和2012年肆虐中东的冠状病毒只是很是遥远的亲戚。

现在请注意，你最体贴的比力来了：新型冠状病毒，和2018年武汉科学家发现的SADS病毒，基因组相似度是最低的！仅仅略高于50%。

这个差距，通俗的打个例如，已经跟人和狗的差距差不多了：两者都是哺乳动物（病毒），可是基因组实在是相似水平太低。别说不行能是同一个物种，就连亲戚关系都很是可疑。

从基因组序列出发，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和武汉科学家2018年发现的病毒（SADS），毫无关系。

基因组大尺度结构对比

除了序列信息的直接比力，我们再来看看几种病毒的基因组大尺度结构的比力。

在这张图里，我们着重比力了病毒基因组里几个重要基因的排列和结构。固然了，其实你不需要知道任何技术细节，只需要知道一根棒代表一个基因，注意看差别颜色棒的长度和排列方式，看看它们相互像不像，就足够了。

基因组大尺度结构对比

相信你可以很清楚的看到，SARS病毒和它寄生于蝙蝠体内的亲戚，MERS病毒和它寄生于蝙蝠内的亲戚，以及SADS病毒和它寄生于蝙蝠内的亲戚，两两之间基因组结构都是很相似的。这也是科学家认为这些病毒确实起源于蝙蝠体内的证据。

而这次新发现的新型冠状病毒，基因组结构比力靠近SARS，可是和MERS病毒相去甚远，和武汉科学家在2018年发现的SADS病毒更是有庞大的差异。

从基因组大尺度结构出发，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和武汉科学家2018年发现的病毒（SADS），毫无关系。

进化树分析

最后，凭据病毒的基因信息，我们还给很多多少种已知病毒绘制了详细的进化树，来看看它们相互之间的亲戚关系到底有多远多近。

这棵树的左边，你可以认为是在遥远的已往，很多多少种病毒的配合祖先，这个祖先在漫长的进化历史上开枝散叶，逐渐变出了一大堆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子孙（右边）。在进化树上，靠近的枝桠上的病毒就越相似，散开的枝桠上的病毒就越差别。

然后你来看看，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和2018年武汉科学家发现的病毒，在进化树上离开了多远？套用句俗话，这属于八百年前是一家，可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了！

进化树分析

从进化树的分析出发，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和武汉科学家2018年发现的病毒（SADS），毫无关系。

证明完毕。

无法破除的阴谋论

这个结论说完，我们再稍微掰扯几句阴谋论的问题。

这几天陪同着疫情随处盛行的阴谋论，固然还不止这一个，我预计你可能或多或少也听到过一些。

今天我们讨论的这一个属于言之凿凿、还放出了所谓“证据”的，所以我在这里严肃的辟谣一下。此外许多阴谋论我认为连辟谣的须要都没有，甚至连在这里写出来的须要性都没有。无非就是哪个敌国又如何如何了，哪个疯子科学家又如何如何了。

其实你可能都有印象，每次陪同着重大事件的发生，阴谋论的盛行都是难以制止的。我们这辈人可以想想，911，SARS，汶川地震，福岛核电站，你就说哪次没有阴谋论吧？哪次没有敌国和疯子的幕后黑手吧？

可这是为啥呢？

别担忧，我不想随意的批判谁。实际上阴谋论能如此普遍的存在，自己其实就说明它的泛起是很是合乎逻辑和满足需求的。

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我以为这本质上可能是人脑的某种自我掩护机制。在多变的情况中，我们的大脑希望寻找确定的因果关系，寻找合乎逻辑的“解释”。而且请注意，这个解释是不是切合事实不重要，它能自圆其说最重要。就像巴甫洛夫训练狗，每次铃铛响就有肉吃，这件事在自然界可从来没有泛起过啊，可是狗可不管那么多，只要你有那么频频一边给肉吃一边摇铃铛，它就会顽强地认为铃铛响了就有吃的，因为这个解释好记又管用啊。

巴甫洛夫的狗（图源：Maxxl² [CC BY-SA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4.0)]）

咱们人类也一样，顽强地在一生当中寻找种种确定的因果关系，种种解释。特别在遇到突发灾难性事件的时候，特别是在事件初期种种信息还不够完备的时候，人们需要寻找某种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满足自己在情况猛烈变化当中的掌控感，哪怕是一种虚幻的掌控感。

就拿这次的疫情来说，对于许多人来说，相信这个病毒来自一次经心预谋的投毒，都比相信这个病毒是自然演化的产物要容易接受。前者用我们习惯的逻辑很容易明白，我们也很容易找到可以怪罪的“责任人”；尔后者充满了种种学术名词艰涩难明，就算有科学家给你解说，也不得不认可这里头有大量的未知难题和不确定性。

所以，想要彻底破除阴谋论实际上是做不到的。这可能是人类底层的心理需求！

我作为一个生物学家，遇到生物相关的问题不太容易陷入阴谋论，这不奇怪，我的看家本事嘛。可是遇到此外问题我也喜欢琢磨阴谋论啊！钱币战争，喜欢！奶头俱乐部，喜闻乐见！共济会阴谋，过瘾！我一个受了20年科学训练的人都这样，我以为你就算信阴谋论也一点都不丢人，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阴谋论有它生存的土壤，绝对不意味着我们就需要放弃自己的理性，屈服于恐惧和阴谋论的威慑之下。阴谋论虽然能够给你的恐慌和焦虑提供一个利便的解释，可是它也顺便剥夺了你理性思考自己作出判断的时机。我们做不到瞥见阴谋论就认真地弄个辟谣，可是这件事你们人人都可以做到。

所有看到这个文章的读者，我知道这几天，你和我一样心痛，一样恐惧，一样忙乱，一样焦虑，一样出不了门只能刷手机，一样会收到洪水一样涌来的种种消息。

（图源：Pixabay.com）

从今天这个例子出发，我希望你们在防疫救灾急如星火的这个时候，遇到任何消息，在相信之前，在转发之前，都可以多问自己几个问题：

这说法有证据么？

这说法是不是有点像阴谋论？

我决议了要放弃凭据真实世界的证据做出判断么？

我决议了要放弃相信那些更有公信力、更有逻辑的信息泉源么？

我决议相信一个疑神疑鬼无根无梢、但却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理论么？

我决议屈服于自己的恐惧心理了么？

我真的要放弃自己的理性吗？

在灾难眼前，我们作为普通人，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绝对可以有理性的尊严。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