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怎么念书？怎么思考？

文/郑也夫

大学教育要教什么，简朴地说就是教三件事：怎么念书；怎么写论文；怎么思考。

延展一下，像我的学科——社会学，还要教怎么做社会观察，自然科学则要教大家怎么做实验，这样加起来就是五件事了。后两件事我禁绝备在这儿谈，有些我也不懂；有些说起来时间不够，好比怎么写论文。

在这儿就谈两件事：一是怎么念书，二是怎么思考。这倒应了孔子他老人家所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就是在为这两句话做注脚，谈谈详细来说怎么念书，怎么思考。

怎么念书呢？我想从不喜欢念书开始谈起，我所见到的情况，无论小规模还是大规模，都不怎么令我满足。整个来说，和其他民族比力起来，我们这个民族现在不太爱念书。对此我和许多人交流过，和在外面做教授、做学生的人都交流过，大家有个配合的判断：中国人不太爱念书。

我们受教育的平均水平确实低于西方蓬勃国家，可是我们的人口基数太大了，受过大专以上教育的人比其他大国少不了许多。可是从图书的销售上看，我们和人家相差许多，我们的脱销书都不能称其为脱销书，脱销书都要到达几十万、上百万，我们这样的脱销书险些没有。一些好书，包罗一些国际知名的著作，在外洋动辄可以卖几十万册，在我们这里只能卖一两万。

有一本书很是好，叫《钢铁、细菌与大炮》，在美国卖几十万册，我向同学推荐，没有一小我私家看完不说好。但这本书在我们这儿只能卖一两万。

再举个例子，看人家日本的地铁里，险些所有等车的人都拿着书看，车来了以后，上车的上车，下车的下车，很拥挤，相互把位置调整调整，从兜里拿出书报继续看，一个车厢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念书，站台上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念书。对比而言，我不得不得出这么一个看法，我们不大爱念书。

人跟人纷歧样，不是人人都爱念书。有些喜欢做实际的事情，好比采购员、商人，他们纷歧定爱念书，也未必须要。但就连我们大学当中，就连我们名牌大学当中，我所看到的念书的情况也是很不令人满足的。

我在学校呆的时间不多，北大2年，人大5年，7年当中教过5门课；在我教每门课的时候，我把我读过的自认为很好的书，令我激动的书先容给同学的时候，我很少能看到同学们念书的势头令我感受到少年老成，马上可以凌驾我。

我自己连高中都没读过，我插队插了八年半，进了大学以后读了一年半，开始考研究生，我读研究生时我们念书的劲头是我们的老师们远远赶不上的。我们那时候学力是很低的，但我们热爱念书，有劲头。

教书七年来，我只见到一个学生在我教“生物学对社会科学的启示”的时候，感受他读这路书有点痴迷了，很快我读的书他差不多都读了，我们能对上话。这以后他经常从网上下载一些英美学术刊物上关于社会学与生物学交织的新结果发过来，我很受益。我就遇到这么一个学生，很是兴奋，也很是失落，这样的学生怎么就遇到一个呢？

还是那句话，全国上下，包罗我们名牌学校的学生，我看不到他们热爱念书，这是最使我悲伤的事情。

什么原因呢？中等教育是祸根之一：我们的中等教育不光没有引发，相反挫伤了大家的念书兴趣。我们学的工具太狭窄了，学生没有选择的自由，只有被动地去重复去影象。而且，在这个过于狭窄的领域中又欺压同学们用力过猛。狭窄、单调而且用力过猛，最后造成学生们厌学。这是我首先想到的理由，这个理由我想是建立的，可是充实吗？我怀疑。

日本的中学教育也很是的残酷，听说日本的茅厕内里都写了许多考题，好比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最深的湖是……？准备高考已经到了如此残酷的水平，同学进了大学以后，第一年也是要松一松、歇一歇。

可是日本民族，包罗他们高校的同学仍然热爱念书，从地铁上看到的现象不会欺骗我们，足以证明这个民族热爱念书。所以我感受适才谁人理由是建立的，但绝对不充实。

另有什么原因呢？我们的大学教育专业化太早，尔后还是大家学的工具狭窄、单调，同学没有较多的选择余地。这是我料想的又一个原因。

另有第三个原因，我们的社会气氛太过功利，不重视主体自身的兴趣，不重视开发主体阅读的兴趣。这种气氛之下人们动辄要发问：这有什么用？能帮我找事情？能帮我升官？能帮我赚钱？对不住，往往都不能。许多人类的文化精品不能帮你这个忙。当前社会气氛急功近利、实用主义。

这三个原因联合起来使我们无法建设起念书的兴趣。我想说，纵然不做学术事情，你没有养成对念书的热爱也是很遗憾的，你人生当中少了许多兴趣。如果你以后想做学术，（若没有建设起念书的兴趣，）我以为是绝对做欠好的，你最好转业。

在世的兴趣不都是念书，而多个兴趣是很好的事情，虽然无此兴趣也不影响你在世，但如果还想做学问，绝不行能做好。我相信在座的有些同学以后还想做学问，而其他的人能喜欢念书也是不错的事情。如果另有这样的念头的话，亡羊补牢，赶快去造就念书的兴趣。

又到了快要考博的时候了，各地的学生发Email跟我联络，他们在选择要不要考我的研究生，我也在选择要不要带他。不是看着特别合适的人我一般泼冷水，我说你别报我了。我希望我所造就的学生博览群书。所以在我这儿就是要劝告你们博览群书，因为只有经由广泛的阅读你才气够发现你自己，知道自己念书的兴趣、研究的兴趣在什么地方。

此前我们为什么没有造就起念书兴趣？是因为我们的教育太狭窄，是因为让我们看的书都是服务于“科举”的。要开发大家的兴趣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让大家有选择的自由，能接触种种类型、气势派头的图书，在这样宽泛的阅读当中，一小我私家才气发现自己的兴趣、造就起自己的念书兴趣。一上来就太狭窄、单调，可能只有小概率的人能和这样的书目对上路子，大多数人可能就会厌学。

在这一个阶段应该博览群书的第二个原理是，早期不开发，日后你喜欢的念书规模一定是狭小的。到了40岁，接触到了此前你没有接触过的图书、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你就可能读不下去，以为索然无味。

念书兴趣的造就跟一些生理上的其他的喜好的养成很相似。你的食谱有多宽？你喜欢吃几多样工具？是不是偏食？大家知道牛奶的养分很是高，也并不太贵，因此西方人牛奶的摄取量很是大，一天喝一公斤甚至更多，不分时段，早晚都可以喝。

可我们中国人不成，我们只有一部门人能够消化牛奶，许多人喝多了腹泻。为什么呢？不完全是先天的，许多是后天的原因。我们胃里缺少一种酶，小的时候多喝牛奶，就能够开发这种酶。如果小时候不怎么喝牛奶，到年岁很大时再喝，胃里就没有能够消化牛奶的酶。

念书兴趣的造就也是一个原理，小时候如果不开发辽阔的兴趣规模，大了就费劲了。童子功是很是之要紧的。

有一次我去哈尔滨到场农场总局建立20周年庆典，有人接站，我上了一辆小面包车。在车上司机说：我是车队队长。多年不开车了，卖力调理。今天我正喝酒呢，喝了二十多瓶啤酒了，突然来了电话说找不着司机了，叫我摆设。怎么办？我出车吧。我一听就以为今天可是倒霉了，一个喝了二十多瓶啤酒的人给我们开车。

他接着开始吹牛，说他从16岁开始开车。车上坐着的“侃爷”周孝正老师，马上跟我们打了眼色说没事，绝对宁静，人家童子功。果真人家车开得极其利索，一点事都没有。这就是童子功。所以你要现在开发念书兴趣，实在是够晚的了，你现在还不开发就完了，就废了，开发不出来了。

博览群书的第三个原理是，如果一小我私家念书的兴趣太窄了，写的书没人愿意看。中国的经济学家——水平差的不谈——水平好的经济学家和外国经济学家写的书比起来索然无味。差在什么地方？

我以为专业上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外洋的优秀经济学家们很是之博学。海内许多经济学家是我的朋侪，和我有来往，我这样一个幼年断学的人在杂学上还要胜过他们几筹。知识面太窄了，书写得没有味道，人家怎么能爱看呢。跟外洋的经济学家比起来，差太多了。

下面谈一点点怎么念书。

念书是要记条记的，因为你是专业念书的，你不是喜好者，至少今天你不是。条记怎么做？条记是给自己做的，可以记得极其简短，家里人看不懂，老师也看不懂都没关系，自己看得懂就行。

条记实际上是一个索引。看到两个字，哦，他说的是这个看法，就行了。或者再加个页码，在这本书某页，日后要引用，要深入思考，把那本书拿来翻到那一页就行了。绝对要记条记，这句话你要切记。

再说一点，读完一本书以后要和人交流，要经常去卖弄，跟别人吹牛。这是很是好的，这样能资助你记着书内里的工具。给人讲的时候，你可不是拿书给人家念，会不知不觉地加进你的思考，至少加进你所强调的工具，这样有助于将书中的内容跟你的思想融合。你其时能从脑子里拎出什么工具来，肯定无意识中举行了筛选，那是你最喜欢的工具，你喜欢的工具你才气牢牢地记着。

念书能正确明白更好。其实正确明白谈何容易，大师的门徒们一向都是有分歧的，谁的意见最正确啊，很难说。明白得正确也好，有一点误读也没关系。

念书最大的收获是开发你的心智、开发你的思想，读了以后跟作者的认识完全一样，第一没有可能，第二也没有意义。要都是这样，人类的思想就不会生长和拓宽了，一个好的思想引发了良好的少年，他们受到引发以后将这思想稍微变异了一下，思想就是如此生长的。所以，重要的是受书的启发发生一些新的念头，是不是正确明白不是最重要的。

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年应该读几多书呢？我想得七八十本，固然不算过手的。过手的书要到达一百多本，通读的要七八十本。七八十本可以包罗小说，包罗你小我私家的一些特殊喜好，好比你喜欢的诗词，都可以。你不是职业念书吗？不读七八十本书你算干什么的？

念书就说到这儿。下面转向另一个主题：思考。

社会科学是什么？社会科学是一个个解释系统，解释我们的社会，解释我们的世界。马克思说：哲学家的任务是解释世界，我们的任务是改变世界。我们这等侏儒没有这种雄心壮志，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我以为我所要做的事情能够做好已经很不错了，那就是解释社会。

我们纵然能改变这个社会，影响这个社会，也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我们不应抱那样的奢望。我不想极大地改变世界——我不相信极大地改变世界以后能够带来一个全新的、优美的世界。

我只能抱着逐步来的态度，这就是我跟马克思的差别，这就是我为什么只能做一个所谓哲学家、所谓侏儒，去解释世界。这也是我的角色决议的，有的人的角色可能更直接地影响社会，好比政治家、权要，以致大商人，而我只是一个学者。

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日后可能也只是一个学者，我们的角色就是要解释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解释并非不是一种到场，并非不能影响这个社会，可是你也不要对解释抱以过大的期望，以为它会很快影响这个社会。这是不行能的。我们的使命就是解释这个世界，那么我们怎么发育出解释世界的能力，也就是说我们怎么学会思考。

我说要从解释你身边的生活开始，要从日常生活中去学习思考，要学会解释你日常生活中的许多问题、疑团，要对你周边的日常生活有好奇心，要问为什么。可能你跟你的许多同龄人纷歧样，你除了在世以外还会经常好奇和提问：哎，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周围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刺激我们的好奇心，可以诱发我们去思考、去解释。

好比家里的状况，你来到世界上的最先眼见最先感受的小情况；好比你亲属的营生之道，他们靠什么在世；他们怎么有的人下岗了；他们之间是有差异的，在职业上，在社会职位上。在你影象中你的家庭消费在这二十年来的变化，这种变化怎么样发生的，和大社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你生活在农村，故事会更多，因为一个乡村中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分化，在农村会眼见形形色色的生存方式。在都会相互关起门来，相互相识很少，在农村因为有很大的透明度，你从小就会接触到许多的纠纷，你会看到分居，看到乡村政治，看到要选举了，村里人在争夺权力，这是都会里的少年绝对看不到的，你不想看都市不知不觉地听到看到。

现在你来到学校了，周围的日常生活仍然有望成为你的思考工具。好比，我们每小我私家都有手机，为什么要有手机呢？座机解决不了你的信息相同？说手机利便，真的有那么多要紧的事没有它就不成，没有的事。可能发短信真的很利便很自制，但利便、自制诱使你发了许多许多短信，加在一起钱也不少。我相信日常生活中有许多工具很是耐人寻味，很是有琢磨头，不是像每小我私家张嘴就说出的那样。

社会上自欺欺人的事触目皆是，这才是真实的生活。我说要从日常生活去学会思考、学会思想、学会解释。因为日后你要去解释社会，去解释世界，首先要从解释周边开始造就这个能力。如果你解释周边的能力远远逊色于你的同龄人，日后你要去解释社会、解释世界，见鬼吧，你不行能解释好。

我讲的这个小题目是思考、思想。要这样培育自己的思考能力、思想能力。

现在有许多学者的研究事情是和生活是脱离的、割裂的，不相干的，这很遗憾。那些大思想家们的思考、研究与他们的生活、履历是是融于一体的。他们的研究、他们的思想是他们生存的焦点，也就是说，那不是一个营生的差事，那是另一种境界的工具。

对他来说，那是跟他的生存完全一体的，甚至于是他生存的焦点。我以为这是一种很像天职一样的工具，他会使用一切时机，固然包罗他日常生活，去发现信息，去提出问题，将生活和学术融为一体。他的许多基础感受依赖于生活给他的刺激。

再给大家说一个造就思想能力的小手段：记条记。

念书记条记似乎平常，但视察周围的事情有什么想法记条记，多数同学恐怕就想象不到了。要记条记，要深入去想一些事，一些小事，然后记条记。那些工具是很珍贵的，是你思想发展的轨迹，你记下你怎么想的，你再想的时候就像登台阶一样走得更高了，而不是像拉磨一样在转圈。

实际上由于高度分工，现代人的生活接触面是不大的，甚至很是狭小，所以日常生活中的信息是很是珍贵的；而我们所特别强调的是，要从这个方面开始思想、开始思考。

这也就是说我们要记两本条记，一本是念书条记，一本是我们对日常生活的思考所做的条记。这两个工具是相互对照、相互促进的。你对书本理论学得越多、明白得越深，你就能在视察周围的生活时有更深的明白，跟没有读过那么多理论的同龄人比起来，对生活的解释就纷歧样。

反过来说，你对日常生活视察得越细致越深入，积累了许多心得，回过头来再读那些理论著作，你的明白同没有对生活做细致思考的人的明白就有很大的差别，它也会资助你读懂许多书，资助你和一些书发生共识。

因为你有感受，你对社会的诸如公正问题、正义问题有很深的体会，你的体会和著者的理论是直接或间接的关联的。这两者组成了你的学术档案。这个学术档案越装越多，你读了几百本书了，你对日常生活有很多多少很多多少思考，二者融合在一起，一小我私家的思想学术就是在这样的历程中发展起来的。

【阅读推荐】

-版权声明-

文章泉源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为流传而发，如有侵权，请联系后台，会第一时间删除。文中看法不代表本号态度。

《讲谈社·中国的历史（十卷本）》

十位顶尖日本历史学家

从纷歧样的角度看中国史

【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