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广发肿瘤医院被暂时征用 眷属口述癌症患者被强制出院后遭遇

刘军（假名）的家人是胃癌晚期患者，原本在武汉广发肿瘤专科医院接受临终照料。2月5日晚7：50，他们突然收到通知，医院暂时被征用，全部病区都被用来收治发烧的疑似新冠肺炎病人。刘军的家人和其他至少15名癌症晚期病人，被全部要求强制出院。

10分钟后，病人被停掉打了一半的营养液，从医院被抬了出去。三天后，河南省周口市医疗队接受了这个二级专科医院。事实上，这家医院并不在武汉市宣布的五批新冠肺炎定点医院中，在官方的新闻报道里也写明是“暂时征用”。但对这些癌症晚期病人而言，“暂时征用”的结果是，被强制出院，没有药物，无法输液，只能回家。

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咨询专家缪晓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现在一些医院人手不够，医生畏惧，病人也不敢去医院。可是像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等慢性病和恶性肿瘤患者，接受复查和有效的治疗是很迫切的问题，政府要思量如何让这些病人看得上病。随着疫情的生长，他担忧慢性病患者将迎来更大的难题。

以下是刘军的口述。在这个很是时期，抗击新冠疫情的呼声铺天盖地，而这些普通慢性病人及其眷属的呼声则少有人听到：

我的亲人今年59岁，患晚期胃癌，四年前切除了全胃，去年年底复发。她另有严重的肠梗阻，因为胃切除以后，只能靠肠道进食，所以肠梗阻后，身体就开始泛起显着的恶化，去年12月已经无法吞咽任何工具，只要吃进去，就会吐出来。

医生经由多方实验，以为化疗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其他治疗也没须要了。但她无法进食，我们也没措施在家看护，于是经由多方探询后，找到了武汉广发肿瘤专科医院。这是一家二级肿瘤专科医院，也是武汉市的肿瘤重症门诊定点医院，以肿瘤科为主，主要收治一些重症肿瘤病人，并提供专门的临终照料服务。因为一般医院对于这类没须要进一步治疗的病人，一般都是劝退，所以我们找了一圈，发现这家医院是其时可以找到的条件比力好的，每个病人都是单间，所以1月17日我们就把她送住院了。

武汉1月23日封城，一开始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这家医院的性质是肿瘤专科，所以封城后就没有再吸收新的病人了，只留下危重病人。整个医院基本处于半关闭状态，所有的收支都有管制，只让眷属能进，每次我们也都市戴口罩。

2月2日，我们突然接到医院的通知，这家医院可能会被征用来吸收发烧病人，要把我们所在的整栋楼腾出来，原本的病人全部搬到另一栋新楼里去。于是从这天开始，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开始做转病房的事情，医护人员也很辛苦，24小时不休息。

到了2月5日晚6点左右，我们已往送工具，正好遇到医生快快当当跑出来，说刚刚收到通知，马上就要搬，两三个小时之内发烧病人就要全部住进来。然后所有的病人眷属都被紧迫叫到了医院，我们和其他眷属一样，开始忙手忙脚地把工具搬到另一栋楼的新病区去。

到了新病区后，刚整理好房间还没到5分钟，护士长接了一个电话，她其时自己就瓦解了，说上级接到通知，要求我们所有病人马上脱离医院，全部回家，整个医院全被征用了, 这是晚上7点50左右。

其时很杂乱，许多病人还没有搬好。像我家亲人这样的接受临终眷注的病人，或许有15小我私家，基本上都是中暮年人。刚接到通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蒙的，许多人比力恐惧，不知道那些发烧病人什么时候就会过来，因为通知说马上就会过来。我们其时的第一反映就是，下一步怎么办。这些病人全都是临终眷注的病人，没有其他治疗手段，只是天天输营养液，维持基本的生存，米水都进不了。所以脱离医院后，只要停止输液，自己没有任何手段去救治，回家只能等死。

其时，包罗我们在内，许多病人都提出后续治疗的问题，但对于后续如何治疗，在家里怎么照顾护士，应该怎样让病人减轻痛苦，其时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一个交接都没有。我问，能不能至少提供一些药品，也没有。

我看得出来，那些医生护士其实也很想帮助，但他们真的没有措施，他们自己也很瓦解，因为对于会吸收发烧病人，他们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没有什么防护设施。作为专科医院，此前也从没接待过发烧病人。在武汉的疫情变得严重后，这些医护也只是戴了口罩，搬病房的时候，只有少数事情人员穿防护服，但也比力简陋。

厥后，我们是第一个决议走的，其时营养液还没打完，输液就地停掉，就把病人抬走了，脱离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因为我们不想让老人再折腾，也不想当着她的面喧华。而且其时有医护人员和我们说，医院马上就要全部关闭，如果现在不走，一会发烧病人来了，谁都走不了。

我们走的时候其他病人还在和医院谈判，据我所知，厥后这些人都还是被强制要求搬了出来。我相识到，厥后整个肿瘤医院被河南省周口市的一个医疗队整体接受，所以我想再联系之前的医生和护士，都联系不上。我看了新闻报道，发现周口医疗队是2月8日上午进入武汉广发肿瘤医院的，也就是我们被强制出院之后的第三天。

被迫脱离医院后，我就开始想措施。先通过在武汉协和医院的朋侪探询到，协和所有病区都满了，而且现在他们的医护人员有限，像我们这种没太多治疗须要的病人，无暇顾及。厥后我又去咨询解放军161医院，他们说，现在武汉医院针对任何病人，都要先清除病人的新冠病毒疑似，好比看胸片、抽血看白细胞、是否有发烧症状等，清除后才可能吸收，前提是他们有床位。

161医院的肿瘤科已经关停了，也没有病床，吸收不了。前几天，我联系到蔡甸区人民医院，对方说可以吸收，但他们那里也有发烧病人，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让我们住院。因为蔡甸医院在武汉封城的规模之外，现在我们还没开到路条，所以也过不去。封路的人员告诉我们，要去找社区办的人解决这个问题。我还联系了两家私立医院，专门提供临终眷注服务的，但他们都说虽然有床位，但不再收治新病人。

厥后，我通过一些朋侪相识到，癌症晚期的病人求治无门的情况，在武汉很普遍。我朋侪的家人在河北，已经因为类似的情况去世了。

住院如果实在不行，我们想能不能自己想措施获得一些营养液或找医生上门注射。可是厥后发现，像营养液、镇定、麻醉、止痛类药剂，都是医院的管制类药物，只有住院后医生才气开。现在，纵然能开到这类药品，在无法住院的情况下，让护士上门注射也很难。因为出过几起医疗纠纷，武汉在2019年就把所有的“医护上门”服务给停了，各大医院都严禁医生私自去住户家里，包罗护士的照顾护士也全部叫停了。但现在究竟是特殊情况，希望医院思量到我们这种病人，能够找到一个比力可行的方案。

我的亲人回家以后，脱离了营养液，身体越发虚弱，体内不停泛起新的炎症，也没有任何抗炎症的药物，病人越来越痛苦，一直喊疼，时时刻刻都在呻吟，神智徐徐开始变得不清醒，只有本能反映，高声喊疼或发脾气。现在，她叫的频率和次数已经越来越少，因为越来越虚弱。

从2月5日晚上到现在，她完全没有进食，没睡过一觉。我们看着特别揪心，很难受。如果能够有任何措施，让亲人哪怕减轻一天或半天的痛苦，我们都市以为心里稍微慰藉一点点。但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放弃的。

(2月13日，就在刘军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后不久，记者获悉，他的家人已经去世。他在回复中称：衷心希望你们的报道可以资助到更多的家庭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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